【紅 Van 隨意門】

作者：風鈴木

欄目：風鈴木

我小時候，總覺得爸爸很高大。

因為有人推木頭車，有人踏單車，有人駕私家車，有人駕計程車，

但我的爸爸是小巴司機。小巴比那些車都高大，要當小巴司機必須高大！

我那時想，應該只有巴士司機才比他高大。

我爸爸至愛的是他的小巴，特別是載滿客人的小巴。

他每晚為了與小巴一起，很晚很晚才回家。

我在想：「又要等到星期天才可與爸吃晚飯？」

但是，沒關係。

有時候，爸爸深夜會帶著香噴噴的裹蒸糭回家，挨近我們床前，

那撲鼻的糯米香味總會把我喚醒。

「來吃糭吧！」

平時賴床的我們都會聽聽話話地謝謝爹哋，然後飛快地把裹蒸糭消滅了。

這時，爸爸比愛送禮物的聖誕老人更威風。

他和那心愛的小巴很忙，所以不太知道我們上學的生活。

我第一次上台表演，扮演一棵樹，爸沒有看到。

我戴着近視鏡被一些壞男孩䜝笑是「四眼龜」，當時心想着我那眼大大眉粗粗的威風司機爸爸在，你們都死定了！但爸沒有出現。

因為，他，和他的小巴在一起。

但是，沒關係。

威風的爸爸下班後在我的家課冊、測驗卷、學校通告中都留下標記。

他的簽名，大大的，斜斜的，就像在路上風馳電掣的小巴。多威風！

爸爸周末也要跟他的小巴開工去，我們只好在公園玩、逛圖書館。

但是，沒關係。

星期天，我們會帶着掃帚水桶、抹布、清潔劑，全家總動員幫小巴洗澡。有的掃地，有的擦窗，有的抹座椅。我最期待的是爸爸拿着水喉，向小巴外圍射水，我們用海綿撨上清潔劑再擦。小巴的泡泡浴，正是我玩泡泡的黃金機會！

辛勞過後，已滿身大汗的爸駕車送我們回家。試想想，威風司機的十四座位小巴只載着五個乘客，車頭擺出「暫不載客」的牌子。

有些街坊從遠處看不清楚，以為小巴要到站了。怎料我們飛快經過，從窗內望向窗外，其他人呀、車呀、店舖呀都過去了。只有穿着白色背心的爸，在駕駛座上神情若定，他是最威風的。

而我，就是十分鐘的威風乘客。

後來，為了讓我們繼續升學，弟妹可以出國讀書，老爸賣掉了他至愛的小巴，改為租別人的車繼續經營。自始，我們不用替小巴洗澡了，也不能坐在小巴兜風。

（圖片作者：Aleksandar Pasaric）

我們一個跟一個地升學、有自己的事業、成家，也搬離了深水埗，因而也漸漸忘記那裹蒸糭的味道。

只是，我知道，爸爸還很想那心愛的小巴。媽說，賣車就像是從爸身上割下一塊肉。

爸爸，你知道嗎？我也很想念那愛泡泡浴的小巴。回憶是力量，支撐着我的成長，即使我今天已四十歲有幾，並且是別人的媽媽。

所以，消失了的小巴，並不是割下的一塊肉，而是永遠的隨意門。即使我將要遠去，想起這小巴的車牌，我的心立即回到八十年代的深水埗，那個熟悉的香港地。

更因為它令我記起愛我的爸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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