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鄭美姿
跟兩個男人去飲酒，一人大我十歲，一人小我十歲。我們出身於同一個新聞系，各自相識於後來，卻奏出了餘韻，變成一段忘年的交情。「大男人」粗獷溫柔，「小男人」成熟天真，女人眼中值得交的男友人，都帶一種不掩飾的性格衝突。
甫坐下，幾品脫幾品脫地把酒叫來。啤酒是正餐，炸雞翼、魷魚鬚、德國肉腸拼盤是下酒菜。他們一早講明，這天夜晚不醉無歸，我忍不住笑了；女人見面都講養生，看到男人自我毁滅，我覺得釋放。這樣子以飲酒為名，借醉壯膽，彼此把話說白，是我們約會的傳統。
（圖片作者：Elvin Yu）
於是我看他們似醉其實不醉，不過說話愈來愈貼近靈魂，我喝了酒反而開始不會說話，始發現自己在清醒時寫作，才會因為觸碰到內心而流淚。我本來喜歡看兩個男人買醉後的剖白和相互逼供，料不到這次我成為被追問的對象。十二點過後，酒吧因限聚令而打烊，男人意猶未盡，要到海旁看海。從尖沙嘴看過去的維港，半夜之後原來只得美國銀行中心尚有餘光，在海面照出了長長的倒影。
男人逼問：「你諗住點？」我說現在捱得住。潛台詞是他們都計劃離開了，日後僅我一個人站在海邊。「你仲捱得住？」我說已經有心理準備，最後真正移民的，是留下來的人。他說：「學校不讓你教書很易，報紙不讓你寫稿不遠，咁你仲捱得住？」醉了的人喜歡糾纏未來，清醒的人寧願見步行步。
此文原刊於2020年10月18日明報副刊專欄青豆集，得作者同意刊載於此。
附上明報所載網址：
https://news.mingpao.com/pns/%e4%bd%9c%e5%ae%b6%e5%b0%88%e6%ac%84/columnist/20201018/s00314/1602958275658
